天籁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白衣如云 > 第5章 独占鳌头
京师,好一场大雪。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勾栏胡同早早挂起大红灯笼,天上散缀点点繁星,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在那繁华旖丽之地,有佳人三千,如莺比邻,自少不了香阁把盏,爱巢共裘。人人都在尽情享乐,满城弭漫着糜烂的气息。

伶香楼是京师第一大青楼,达官贵人的销金库,公子王孙的温柔乡,隶属于教坊司,只供奉权贵皇亲,不接待寻常客人。里面的姑娘,或明艳绮丽,或楚怜清秀,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你买不到的。

但她们都比不上伶香楼的头牌,王翠翘。

她出身书香门第,后来家道消乏,乃至沦落风月,举止自有一番优雅。又天生貌美,那一双丹凤眼,轻轻送个秋波,说不出的妩媚。若是有什么瑕疵,便是嘴角那颗美人痣过于突兀。

坊间传闻,皇真人年轻时朝思暮想,忍不住微服暗访,事后赞不绝口。她便趁机撒娇,乞皇裤兜为念,据说至今还珍藏未洗。

她逢人便说,那晚皇真人还亲口答应她,修炼成仙之后要来渡她一起升天的。有人说她吹牛,她便说有皇裤兜为证。有人说拿出来看看,她又从不示人。坊间遂越传越玄乎。

她一炮走红,自有文人骚客趋之若鹜,多少人以能睡一下皇上睡过的女人为荣。可是她却有“姐儿爱俏”的毛病,对客人诸多挑剔。年青俊俏的、多番捧场的、好语奉承的,她就接见。年纪大点的、不合眼缘的、囊中羞涩的,她就有说不出的厌恶,便是用手在身上碰碰,她也耍大牌一走了之,反正她客人多,少一两个也无所谓。

冷于冰是唯一一个例外。

说起冷于冰,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据族谱记载,他乃是明初仙道冷谦的后人;自幼颖慧绝伦,远近扬名;成年后博学多谋,行文出句,竟成大家风味;壮志满怀上京赶考,一心为国效力;考场之上力压群儒,脱颖而出;却在最后的殿试环节,被皇真人一票否决,原因竟然是“面目可憎”。

冷于冰落榜之后,百感交集,将剩余的盘缠尽情挥霍,在伶香楼喝了一夜闷酒,当晚侍候他的正是王翠翘。冷于冰脸有疤印,身无分文,这样的客人,平时王翠翘是决计瞧不上的,那天却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竟然和这个酸秀才相谈甚欢。

冷于冰心灰意冷之余,暗中打定主意,回老家后就效法先祖,一心修仙,再也不管世俗闲事。

忽然,赵龙文拜门而入。

原来,严嵩非常赏识冷于冰的才谋,皇殿之上不敢露口风,暗中却派门客赵龙文去找,赵龙文追到青楼,力邀他加入严府幕僚。严嵩乃内阁首辅,严世蕃乃工部侍郎,严氏父子权倾朝野,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更是亲自追上门来,诚意满满,教他如何能拒绝。

冷于冰与赵龙文一见如故,从此平步青云。

他对待王翠翘不坏。

王翠翘也信任他。

冷于冰对她说,今晚非常重要,她便特意妆扮一番。

大厅极为宽敞,桌子从前门摆到后门,连茅厕门口都恨不得摆上。

一个个衣着华贵的客人正乐不思蜀,一位位衣着鲜艳的侍女如穿花蝴蝶。

大舞台上,几个香衣鬓影的舞姬,在乐师的吹奏下,婆娑起舞。她们姿势娴熟,举手投足都写着美,那是刻苦练习而来的成果。其实只要她们愿意,也有轻松的活儿,君不闻男女戏谑的嬉笑声,就在隐秘的角落内迥响。

当然,以王翠翘的身份地位,她的战场不在大厅。

二楼贵宾厢房门口,早有四支年轻貌美的新茶儿在等她,各自手中端着托盘,不外乎佳肴美酝、糕点果子那些东西,都不挑最好的,只挑最贵的。

这四支新茶儿,虽然没有王翠翘的辈分经验,也不及王翠翘的学识巧嘴,但是王翠翘仍然感觉到强大的威胁,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啊,一个个水汪汪的,仿佛能捏滴水来……男人不就是贪新忘旧的动物么?

春儿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看见王翠翘晃悠悠的走过来,花枝招展像只胜利的大公鸡,顿时如逢大赦:“朱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好不容易王翠翘到了门口,却不推门,只慢条斯理的整理仪容,心中惦念一路走来也不知道发髻有没有乱了:“等一等本姑娘,原本也是应该的。”

夏儿伸了伸舌头:“朱姐姐好大的架势!”

秋儿娥眉轻蹙,轻声道:“客人在里面等了好久,若是教嬷嬷知道,我们都要挨骂的。”

王翠翘登时柳眉倒竖:“少拿嬷嬷来压我,本姑娘办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万大事情,本姑娘一力承当!”

秋儿那里敢驳嘴,唯唯诺诺的垂下头。

冬儿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时辰不早,我们赶紧进去吧!”

“哼!”

王翠翘抬头挺胸,就像公主起驾,刚轻移莲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将开襟往下扯了扯,那是她的大杀器。

王翠翘轻轻推开门,便轻而易举的俘虏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儿啊!

一袭红紫丝绸宫装,紧紧包裹着起伏的曲线。

满头青丝全都捋到脑后,盘成堕马髻,自然少不了珠钗耳垂,就像草堆上面插满树枝,名副其实的花枝招展。飞脱的丹凤眼,两道眉毛画得精细,仿佛要把男人勾过来。红唇艳抹,嘴角的美人痣也着意扑上厚粉,显得淡眼些。

她本就是美人胚子,经过涂红抹白,更显得端丽不可方物。不论走路时左扭右摆的步履,或看人时春水秋波的眼眸,都十分妩媚。

连始作俑者冷于冰自己亦不禁暗地里偷偷咽几下口水。

她是如此风光夺目,以至于大家忽略了她身后的四支新茶儿,直至四名莺莺燕燕的小姑娘分别在宾客之间穿插落座,大家才如梦初醒。

“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本届文武双科状元,岳居正,岳公子!”冷于冰笑道,“自太祖皇帝开朝以来,岳公子是史上第二个双科状元,甚是难得。”

说到“状元”两字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的哽咽了一下,没有人留意到他五味杂陈的眼神,仿佛被两根手指狠狠的掐灭了灯芯。

即使王翠翘阅人无数,也不禁惊讶的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她早就打听过今晚宴请的主角是本届文武状元,芳心揣测究竟是个豪放洒脱的魁梧莽汉,还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秀才,岂料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弱冠少年?

和冷于冰的名声远扬不同,这个岳居正仿佛是凭空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天才,布衣轻履闯京师,一朝成名天下知。有人感叹曰,天下才气共一石,他独占八斗,余两斗分给天下莘莘学子。

武科殿试,主考官常怀忠亲自下场较量。他乃真武派俗家弟子,精通一门极厉害的《推云手》,是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统领大内侍卫,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岂料只和这个弱冠少年的袖功打了个平分秋色。

文科殿试,岳居正与冷于冰互相引经据典,妙笔生花,也是斗了个不相伯仲。此后多年,文坛一直颇有争议,如果不是冷于冰被皇上一票否决,本届文科状元之位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最终岳居正一口气夺魁文武双科状元,人更是生得傲朗俊逸,深受皇上喜爱,当场被委任为翰林院庶吉士。

王翠翘忽闪着大大的丹凤眼,脸颊挂起职业的笑容,搭腹屈膝,向岳居正行了个万福礼。

“王翠翘见过状元爷!”

然后大大方方的紧挨在他身边落座,好像那席位写着她的名字。

落座之后,她悄然打量岳居正,只见他身板坐得挺拔,面貌极是俊秀,双目炯炯有神,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如此俏公子,那个女子不心动。

虽然功成名就,他仍旧保持着俭朴的习惯。今晚穿了一袭束腰宽袖的文士长袍,虽是粗麻布,但剪裁合体,穿在他身上英气十足,不亚于任何锦衣华服。他穿什么都好看。

岳居正第一次踏足这种场合,论年纪,王翠翘比岳居正还要大一些,顿时把这个腼腆小书生弄得俊脸飞红,浑身不自在,更堪于皇上殿试。

王翠翘眼波流转,八仙桌围绕一圈都是熟面孔。

“刀王”王尊。这个名号的来由,一是他姓王,二是他一往无前气势磅礴的独门刀法,三是他孤儿出身,白手起家创立“铸刀坊”,跻身铸造业龙头,成为朝廷最大的兵器供应商。天下人提起京师王家铸刀坊出品的兵器,无不竖起大拇指。

更难得的是,他对铸刀之道精益求精,经常亲自拎锤打铁,所以身材魁梧结实。由于生意的缘故,他有时候不得不踏足青楼,和他欢好过的女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刀王之名悄悄传遍京师风月场。甚至有些不守妇道的,托人牵线搭桥,只求和他一夜风流。王翠翘早有耳闻,今日却是第一次真正面对面。

江来顺。江南小筑,不仅是武林世家,更是富得流油,牢牢掌控着长江漕运生意。江来顺是长子嫡孙,脖子上套着一条手指粗的大金链,片刻不离身,大老远就晃眼睛。他在脂粉丛中左右逢源,不仅妓女们想方设法讨好,连其他客人也争先拉拢巴结。

可是王翠翘并没有,不是她讨厌江来顺,而是捧她的客人太多了,她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令江来顺痒的咬咬牙。

赵龙文。长得肥头大耳,头顶毛发疏松,挺着个脂肪肥厚的大肚子,满脸横肉快皱在一起了,此时和三个俊美魁梧的少年坐在一起,更令她心烦不已。

此人乃江南人氏,处世圆滑,原本是个生意人,有点积蓄,便削尖脑袋挤入官场,捐了个正六品的芝麻官刑部主事,后来又攀上严世蕃。

许久以前王翠翘看了他就讨厌,当然,那是在他得到严氏父子重用之前。

……

王尊名符其实的虎背熊腰,在席位上弓着腰,像只棕熊一样,嗓子也像,沉声问道:“岳公子武功博大精深,不知道师承何门何派?”

岳居正微笑:“师傅乃闲云野鹤,未曾向在下提及他的名讳,传授我几手武功之后就走了。”

武林中的确有些世外高人喜欢独来独往,不着痕迹,更不用说和朝廷中人扯上关系。王尊心中猜测他多半是在搪塞,却也不好追问。

江来顺侧身过来,那条大金链在灯烛下闪闪晃亮,唯恐他人看不见,问道:“难道岳公子读书,也是同一位师傅所教?”

岳居正又微笑:“正是。”

赵龙文把两只肥厚的嘴唇夸张的撑成一个圆圈,感叹道:“不得了,不得了,世间竟然有这般了不得的人物。”

冷于冰干瘦的手指端着小小的酒杯,甚是儒雅,微笑道:“虽然我们无缘结识尊师,但能够和岳公子交朋友,已是天大的荣幸。来,全部满上,我们一起喝一杯!”

在冷于冰的示意之下,王翠翘率先站起身来,俯下腰去,替岳居正倒酒,慢慢的倒,满满的倒。四小妓都是乖巧伶俐,也是依样画葫芦。

其他男人都魂不守舍,岳居正虽然正襟危坐,却忍不住偷偷端详这上天恩赐的尤物。在暖色灯烛的烘映下,她更显得美艳动人,烈焰红唇,黑痣点缀。

非礼勿视,岳居正深深的吸一口气。

都来到这里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王翠翘假装整理衣褶,偷偷给他飞了一个秋波。

满眼生辉,岳居正只觉得一股血气方刚的本能冲动,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释放出来,连忙尴尬的咳几下作掩饰,以免被人发现丑态。可惜已经太迟,王翠翘这老手,早已察觉到他的窘态,忍不住微微咧嘴,丹凤眼带着狡黠。

这杯酒,还未喝,便已醉了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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