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白衣如云 > 第4章 暗香浮动
还是那个优雅脱俗的大厅,还是那幅气势磅礴的巨画。

李布衣居中落座,缓缓捋着长须,无需说话,一股摄人气势油然而生。

白慕华垂手肃立在大厅中央,心情忐忑。

盖天行、岳居正见师傅此时笑意全无,也不敢言语。

云霓裳看看师傅,看看情郎,小心翼翼的泡了一杯冰魄荀草茶:“师傅请喝茶。”

李布衣用杯盖轻轻刮着表面游浮的茶叶,紧绷的脸庞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咯的咳嗽一声,瞬间又收起来,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问道:

“慕华,你的剑法师承何派?”

白慕华摇头苦笑,开始娓娓讲述自己的身世。

他是一个孤儿,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哪去,自小跟着一个江湖郎中走南闯北。那江湖郎中没什么真材实料,但是十分仰慕医道祖师爷华佗,故为他取此名。

李布衣拧起眉头苦苦思索,武林中剑法高明者数不胜数,医术精湛者也不在少数,但擅长左手剑法的郎中却闻所未闻。

那江湖郎中带着个拖油瓶招摇撞骗,日子还算逍遥。直到有一天,他给一位官老爷的小妾看病,妙手回春,不仅治好她的宫寒,还将人家的肚子治大了。于是官老爷也把他治了,罪名是……滥用药物。

李布衣屏息敛气听到这里,终于确定这个江湖郎中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那么,白慕华一手奇诡的左手剑法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原来,在他的襁褓中有一把样式古朴的软剑,舒展柔韧,平时可盘在腰间;剑把手雕刻着一弯月牙,中间镂空,可勾入手指;搭配一本无名的左手剑法。白慕华遂取名“月弧剑”和《月弧剑法》。软剑和剑法都是武林中极其罕见,没有人识得它的来历。

还有就是脖子上挂着的一寸见方的青色残玉,刻有一个白字。虽非完璧,但质地实在太好,不是寻常物。所以他猜测自己肯定出身富贵武林世家,长大以后便走南闯北寻访身世,可惜一直找不到线索。

李布衣听罢,皱起眉头:“《孙子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你的剑法专走奇门,大违正道,贪一时之快,追究落了下乘。兵法如此,剑法如此,做人也是如此,裳儿跟着你,将来免不了吃苦头。”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明说,这门左手剑法如此神秘,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江湖中,以他的见闻也找不到任何蜘丝马迹,隐隐觉得来历不凡,恐非祥物。

白慕华默然不语,虽然李布衣的话难听,但是一言中的。他凭这门剑法行走江湖,结识了不少朋友,同时也因下手狠辣,得罪了一些人物。

盖天行乘机接过话茬:“师妹,不如你回来师傅身边吧,有师傅在,放眼天下,有谁敢为难你。”

云霓裳道:“我不怕,谁敢来欺负我,我就用水袖风衣打他。”

盖天行的容色霎时黯淡。

岳居正也低头默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解。

李布衣道:“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和这个小子在一起喽?”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语气却是无比笃定。

盖天行沙哑着嗓音道:“那……那大师兄我呢?”

大师兄透着感情的一句话,让云霓裳眼里的雾气骤然凝聚在一起,溢出眼眶,像一颗金豆,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了。

大师兄一直是她心底不愿揭起的伤疤,越是回避,越是心痛。她又何尝没想过和大师兄长相厮守,可是她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大师兄只是大师兄,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个男人。

李布衣突然心疼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为她擦眼泪,重重地叹口气:“裳儿啊,既然你心里还有你大师兄,那一切都还来得及,师傅这就赶那小子走。”

白慕华冷哼道:“李前辈好生蛮横专断!不敢劳烦李前辈动手,裳儿,我们走!”

白慕华挽着云霓裳,抽身欲走,反被她一把拉住。

云霓裳看了看盖天行,又看了看李布衣,一本正经地道:“裳儿心意已决,还请师傅成全。”

“你,你……好啊!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师傅心狠手辣!待我一掌杀了这小子,也好叫你断了这个念想!”

他们师徒俩的对话,白慕华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五味俱全,云霓裳一味向着自己,终究是高兴的,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怕了。

白慕华傲然握紧月弧剑,冷笑着说:“尽管放马过来。”

李布衣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逊的年轻人,衣袖无风自涨。

“师傅,你如果执意要对白大哥下毒手,就先杀了我吧。”

云霓裳倏然双膝跪下,李布衣一时间措手不及,连忙来扶她。云霓裳泪如雨下,攥紧师傅的袖角,不断颤抖,却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就连白慕华想把她扶起来,她也挣脱了他的手。

李布衣气得浑身哆嗦,一直以来,裳儿都对自己的命令百依百顺。想不到如今,她却为了一个相处不过一年多的男人和自己翻脸,心头的这股怒火怎生咽得下去。先前他只想好言相劝,让裳儿疏远这个小子,慢慢将其淡忘,如今看来,却是非要棒打鸳鸯不可了!

李布衣手掌高高扬起,青筋暴现,显然已经聚集大量的无形剑气,一触即发,正是拿手绝技《弹指剑》!

他脸现杀气:“你让不让开?”

云霓裳倔强地跪在地上,咬了咬唇,猛然抬起头,明亮的瞳孔中闪烁着坚定的泪光:“裳儿……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彷如晴天霹雳,李布衣猛地向后跌退两步,扶着椅圈,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盖天行、岳居正两人也是目瞪口呆。

白慕华又惊又喜,猛地双手拉着她的双手,一时之间没有言辞。

云霓裳也是羞涩难言,四目对望,情深切切。

良久,白慕华终于收敛脾性,身子躬屈,与云霓裳并排跪地。

“慕华垦请前辈成全!”

李布衣恍如不闻不见,只放眼向天际望去,在漫天落霞里依稀又望见那抹倩影,心中异常柔和,又有点隐隐作疼,口中喃喃说道:

“阿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半晌后,李布衣终于叹了口气,将他们俩一一扶起。

“罢了罢了,我这个当师傅的,这么多年都不曾为你做过什么。既然你铁了心的跟定他,师傅再阻挠,不就成了罪人!——小子,你听着,从今日开始,你就在山脚下置地安家,不得再在江湖上惹是生非。如果裳儿受了半点委屈,老夫饶不了你!”

白慕华喜出望外,自然满口应承,又道:

“晚辈一直在寻访自己的身世,中原已经走遍,晚辈还想到塞外走一走,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那就限五年为期,五年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好,一言为定!”

李布衣的一番话,将云霓裳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之所动,再次张开怀抱,师傅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就像死去的爹娘一样。

夜色浓重,清凉似水。

今晚小竹舍所有房间的灯都亮起来了,三名弟子都在,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甚是热闹。不仅三名弟子都在,还多了一个外人。

岳居正张罗了一桌好菜,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都是大家平日爱吃的。盖天行和白慕华还在怄气,彼此未说过一句话,就连此人筷子夹过的地方,彼人也绝对不吃。五人围着一张圆桌,各怀心事,这顿晚饭吃得五味杂陈。

李布衣留三名弟子多住几天,趁着这点时间,对三人的武功悉心指点一番,大约是知道离别在即,李布衣比平时格外有耐心,三人也是学得格外用心,剑诀字字珠玑,能领悟多少就看各人天禀。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过了今晚,三名弟子就要各赴前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像这样重聚,李布衣想到此处,心中悲欢交集,惆怅万分。

正是好时节,院子篱笆上的菩提爪绽放,偶有暗香不期而至。爬藤菩提爪是很费心思的花儿,单看这丛菩提爪,起码有十年的功夫。

星河永恒,花开花落,可是人已经变了。

院子中,两道人影悄然站定。

李布衣正在修剪枝叶,也不回头,淡淡道:“天行,你说你想学《弹指剑》?”

盖天行道:“恳请师傅传授徒儿绝技,好教徒儿打败那个姓白的,夺回师妹欢心!”

李布衣捻一束花送到鼻尖,深深吸一口,满鼻孔都是香气,舒服得轻轻眯起眼睛。

“你先把口诀背熟。《弹指剑》的根基是内功,你此时内功还不够深厚,强行催谷,只会适得其反。待你打好根基,为师再教你如何以气御剑,领悟无形剑气之离骚境界。哼,他那种玩意儿差得远了。”

李布衣说着说着,忽然想起白慕华竟然从那幅画中自行参悟出无形剑气之招魂境界,悟性之高,实乃天下少有;又想起岳居正弃武从政,自己去何处另觅一个衣钵传人?顿时百感交集。

“那徒儿还需要修炼多少年?”

“内功修炼之道,贪不得快。以你的资质,快则十年,慢则十五年。”

“十年?”盖天行摇头,“徒儿等不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速成的法门么?”

李布衣遥望星空,沉声说道:“武林中内功速成的法门倒不是没有,据我所知,就有三门。”

“其一,两百年前雄霸武林的魔教——明教,教主甚有远见,将本教最顶尖的武功汇总,写成一本《明典》,据说其中记载了好多绝世武功,其中就有一门双修奇功。后来明教灭亡,这本秘笈也随之人间蒸发。”

“不是在香灯会手上吗?”

“香灯会现存的不过是抄录的残本,威力已经强大如斯。现任大天尊宋江山,算得上雄才大略,寻访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原籍的踪影。”

盖天行扼腕叹息:“那真是可惜了。”

“其二,武林中有一个流传很多年的传说,少阳寺有一门奇功,高僧圆寂前可以将毕生修为灌输给有缘人,生生不息。”

盖天行倏然眼睛发亮:“莫非就是那两本镇寺之宝?”

“非也。达摩祖师东渡中土,圆寂后留下两部经书,就是天下皆知的《易筋经》和《洗髓经》。但是传说达摩祖师还著有第三部经书,不知何故被僧人私藏起来,至今无人知晓。”

李布衣说着说着,忽然摇头冷笑。

“想必是后人杜撰罢了。你想想,内功修行岂是那么儿戏的事情,如果少阳寺真有这门奇功,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寺中高手无穷无尽,何至于今日尚且屈居在香灯会之下?”

盖天行沉吟少许,点头道:“师傅说的在理。”

“其三,就是西域密宗的《欢喜禅》。密宗佛修精深,万世敬仰,但是流派诸多,难免有个别走上歪道。其中便有一支欢喜宗,后来闹内讧,大乐佛自立门户,又分裂出一支大乐宗,都称自家才是正宗,旁家乃是歪道,修炼的法门都叫《欢喜禅》。”

“就是被师傅你赶出西蜀的那个大乐佛?”

“嗯,那时候,我帮助西蜀唐门,与他交过手。他年纪轻轻就内功深厚,就是修炼了这门禅功。再过十年二十年,等我老了,他正当盛年,只怕我也未必压得住他了。”

“师傅你传我《弹指剑》,等徒儿收拾他。”

李布衣只是笑:

“这佛门禅功与魔教宝典有异曲同工之妙,应该是极厉害的。但不知为何,欢喜宗列代高僧,从来没有人可以臻至化境,其中必有蹊跷。”

盖天行用心记下来,相比下落不明的魔教《明典》,和真伪存疑的达摩经书,西域密宗的《欢喜禅》起码是真实存在的。

李布衣仰望星空:

“人体先天生成的元丹如酒杯,后天修炼的真气便如杯中酒。这些邪门奇功摄取真元,等同于连杯带酒一起夺过来,受害者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如此损人利己,有违天和。”

“而且,这些逆天奇功,乍看之下可以迅速提升内功,实则得来的真气混沌驳杂,如糟酒摻杂,不堪入喉。一旦遇上同等修为的对手,诸般隐患便暴露出来。旁门左道的功夫,终究落了下乘。”

“再说,你胜了白慕华又如何,感情并不是输赢这么简单。”

李布衣意味深长地看了盖天行一眼,往事点滴涌上心头,不想在徒弟面前失了仪态,遂拂袖离开。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一道失意的少年身影,仍在苦苦思索中。

还有淡淡的花香,在冷冽的夜风中缓缓浮荡,如同汹涌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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