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京都玉京城。</br> 太学院。</br> 月已中天,有凉风习习。</br> 太学院后面的那处小院子里依旧亮着一盏灯笼。</br> 花满庭就坐在院子里的那张小桌子旁,桌上是一茶炉,炉火微微,茶炉上的茶壶正冒着袅袅茶烟。</br> 他拎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br>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正在举头望月的樊桃花。</br> “费了如此多的周折,终究走到了谢幕的时候。”</br> 樊桃花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来吹了一口,又道:</br> “是成是败?”</br> “现在想来却已说不清楚。”</br> “奚帷为了加快宁国的灭亡,硬生生将姬泰给扶持了起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br> “姬泰执掌宁国的这近二十年,确实如奚帷所愿,宁国变成了最腐朽、最不堪,百姓怨声载道的最黑暗的二十年。”</br> “于是,宁国的这颗大树的根子便算是彻底腐烂了。”</br> “可奚帷死后,你、我、卢皇后、长孙惊鸿,乃至于所有奚帷的追随者,花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却并没有能寻到一个与奚帷理想相合,能在宁国的这片土地上重写美妙篇章的继承者。”</br> “那时,老身便觉得奚帷之理想,就是镜中花、水中月。”</br> “直到李辰安在广陵城忽然崛起。”</br> “直到卢小雨至广陵城。”</br> “直到我们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煮茶论策三天三夜!”</br> “李辰安不负众望,不仅仅在于他文学上的才华,更在于他的思想与奚帷有着诸多共鸣之处……”</br> “甚至后面看来,他的思想,比奚帷有过之而无不及!”</br>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徐徐又道:</br> “不管是这太学院牌坊前的那石碑上的碑文,还是他与你或者吴洗尘等人对话的谈吐之间,无不显露出他有着广阔的胸怀和远见之卓识!”</br> “这就是续写宁国的最佳继承者了!”</br> “老身甚至以为,这是奚帷在天有灵,庇佑着宁国最后的一盏烛火不灭。”</br> “一切皆如复盘的棋局,一步步原本并没有出现多少偏差……”</br> “若要说偏差,大致是昭化皇帝的驾崩本不在棋局之中,商涤与长孙惊鸿之死,本不在设计之内……”</br> “另外就是,吴国之乱,引大荒国燃起对吴国之战火给宁国迎来发展之机……此策,恐怕也将因辰安的两国联盟之事而告终!”</br> “当然,最大的一处失败在于,若水本应该去隐门,本应该成为隐门之圣女,本应该找到隐门藏匿之处,甚至找到大离余孽真正的力量……”</br> 樊桃花又抬起了头来,望着夜空中那半弯的月,忽的一声叹息:</br> “花满庭啊花满庭,我们都错了!”</br> 花满庭抬眼看向了樊桃花,咧嘴一笑:“你还是那个追求完美的女人!”</br> “天下并无十全十美之事,何况我们定下的那些计策。”</br> “人和棋子终究是不一样的。”</br> “棋子没有自己的思想,它只能在人的手下依照人的意图步步而行。”</br> “可人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br> “尤其是像如辰安这样本身就有着强大独立思想的人!”</br> “这之前的那些棋局,比如让他的诗词在世间传颂成为诗仙。”</br> “比如让他推翻姬泰,在宁国竖立起他在百姓心中高大的形象等等。”</br> “这些事,在你我看来许是大事,但在他看来嘛……”</br> 花满庭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眉梢一扬,“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些事根本就不算是个什么事!”</br> “所以这棋局的前半段,算是由我们主导,他被动……或者说顺势而为之!”</br> “甚至他或许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在跟随我们的计划一边走一边在默默的看着。”</br> “他根本无意为帝!”</br> “故而才会以摄政王自居,远走蜀州,带钟离若水去吴国洗剑楼。”</br> 顿了顿,花满庭徐徐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两步,转身,又看向了樊桃花,笑道:</br> “老夫这个忘年交,从在广陵城见到他的第一眼,老夫便觉得看不太透!”</br> 樊桃花一怔,“那时的他有何看不透的?”</br> 花满庭一捋长须,“天下,没有生而知之者!”</br> “江湖有一朝顿悟武功直上三层楼的天才,但诗文却不一样!”</br> “老夫阅尽千年史书,名垂青史者皆有大智慧,倒是有厚积薄发者,可终究是落在厚积二字之上!”</br> “在蜀州时候,老夫与李文瀚夫妇有过彻夜详谈。辰安他……”</br> “他是真的连三字经也背不下来!”</br> 樊桃花顿时吃了一惊,惊疑问道:“这么说……广陵城昔日传言并不是假?”</br> 花满庭点了点头,“这便是老夫看不透他的最大之处。”</br> “另外就是他的那双眼……那双眼给老夫的感觉就是他似乎很懒散、似乎对什么都并不是太上心,似乎他身边的所有人和事,在他眼里都如、都如浮云一般!”</br> “他只想赚银子!”</br> “只想赚到银子之后与若水在广陵城长相厮守!”</br> “哪怕他到了京都,成了宁国的摄政王……温煮雨的那双眼睛也阅人无数,可温煮雨却说他也看不明白李辰安!”</br> “李辰安被动接受了这摄政王的称号,他对宁国所拟定的那些国策,温煮雨和年承凤皆极为叹服!”</br> “他是真有本事的人,却偏偏离开了京都……在他的心里,很显然钟离若水比这皇权更加重要!”</br> “常人不可理喻,老夫也深感疑惑,但现在看来,这才是他真正的超然之处!”</br> “你刚才说我们费了如此多的周折,终究走到了谢幕的时候……”</br> “老夫以为这句话不妥。”</br> “我们费的那些周折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至少他愿意回来了,也愿意成为宁国的皇帝!”</br> “所以这并不是走到了谢幕的时候,而是属于他的这一幕才刚刚开启!”</br> “至于我们那些失败之处,便如他所说的那样吧。”</br> “我们都老了,就不要再擅自去为他做主了!”</br> “历史这个东西,终究是年富力强者、有勇有谋者、有卓越远见胸怀天下者去书写的。”</br> 花满庭也望向了夜空中的那一轮弯月,那张老脸上有三分失落,三分欣慰,还有四分期待。</br> 当他听了樊桃花所讲的李辰安在忘情台里的那番话之后,他就知道一个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br> 老了。</br> 该被淘汰了。</br> 那便去享受一下属于老人的余生吧。</br> 李辰安既然愿意挑起宁国的这幅担子,那么所有的奚帷,就该退出这历史的舞台了。</br> 阴谋这个东西,只有在阴暗处才能发挥它的作用。</br> 李辰安将带着宁国行于光明之下,那他就定然会用自己的智慧让宁国强大起来。</br> 诚如李辰安所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br> 那么他会让宁国展现出怎样的力量呢?</br> 花满庭不知道。</br> 樊桃花也不知道。</br> 他们只能静静的看着,任由李辰安去书写这未来的篇章。</br> 樊桃花似乎也想明白了,她忽的一笑:</br> “若水和萧包子都将嫁给辰安。”</br> “若水是老身的孙女,萧包子是你的女儿……”</br> “成亲之后,老身亦是你的长辈!”</br> 她站了起来,由不得花满庭辩驳,她一飞而去:</br> “以后遇着老身,记得以晚辈之礼见之!”</br> 花满庭瞪大了眼睛:</br> “你长得太美,可别想的太美!”</br>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br> 樊桃花在那轮弯月下回首,“杀一个人!”</br> “你又要杀谁?”</br> “……钟离破!”</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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