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满庭对梅放夕有过交代，梅放夕没有提花满庭来过蜀州。</br> 李辰安并不知道这位老人与花满庭也有着极为深厚的交情，但既然这位老人与爷爷是故交，他当然保持了足够的尊敬。</br> 何况这老人说的这些话虽然直接，却也是在为他而考虑。</br> 这老人大清早前来，邀请他参加踏春文会应该是顺便的一件事。</br> 他想要问自己的这些问题，才应该是他前来的主要的事。</br> 大致是关乎于那些新政的疑惑。</br> 他的问题大抵和苏亦安差不离。</br> 钟离悠陪坐在一旁，也颇为好奇这位名满蜀州的老大儒会向李辰安问一些什么问题。</br> 他更好奇这位钟离府的姑爷会如何去回答这位老大儒的问题。</br> 茶炉上的水开，李辰安取了一撮茶叶丢了进去。</br> 梅放夕开口，问道：</br> “你若为帝，如何对民？”</br>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不在新政的范围之内，但这恰好就是他推行新政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br> 国计民生，国家之一切政策，终究会落在民生之上。</br> 但在而今这样的一个社会，统治者对于民的认识依旧逃不过那些老旧的观念。</br> 比如不可使民富，民富则淫，淫则难治！</br> 也比如君权神授，君秉天之意，尊天道以养万民。</br> 君之于民，不仅仅有上下高低尊卑之分，还有养育之恩！</br> 这显然不是李辰安所希望的。</br> 但《宪法》这个东西本就是为天下之民争取最大的权力，可偏偏没人能够接受。</br> 所以他再没有去提宪法，因为民智未开，这步子跨得太大，真的会扯着蛋。</br> 他只能默默的去做。</br> 他之所想，是在民富之后，是在天下百姓受教育程度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就是整个社会的文明向前大步迈进之后，再由百姓们自发升起的对于权力的渴望。</br> 这是自下而上的倒逼律法的完善。</br>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几代人的共同努力。</br> 此刻梅放夕问出了这么个问题……</br> “观历史千年，”</br> 李辰安熄灭了炉火，斟了三杯茶，递了两杯过去，徐徐又道：</br> “历朝历代之官员或者皇帝，对于民，无外乎用的以下这些法子。”</br> “其一，愚民。”</br> “在教育上设置诸多门槛，让天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无法读书。”</br> “书是什么？”</br> “书是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它是钥匙，它能开启智慧之门！”</br> “但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为了谋取自己最大之利益……他们不能让老百姓去开启智慧去思考去探索去质疑。”</br> “他们需要统一百姓思想，不让他们有自己的思想！”</br> “如此，百姓才会始终如一的认为他们本就应该是统治者的奴隶！”</br> 这话一出，梅放夕大惊！</br> 李辰安却徐徐又道：</br> “其二，疲民！”</br>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哪怕再勤劳，也无法过上真正衣食无忧之生活。”</br> “统治者需要百姓不停的劳作，如此，天下百姓才能提供给统治者最好的生活，而百姓们所想只能是一日三餐，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会有心思去想思考其他。”</br> “其三，弱民！”</br> “一旦有民抬头望天，必杀之！”</br> “一旦有民质疑于统治者的权威，必镇压之！”</br> “他们杀强民，杀良民，削弱他们的力量，使他们生不起对朝廷对抗之勇气。”</br> “让他们温顺如羊，任由统治者鞭挞依旧循规蹈矩。”</br> “其四，贫民！”</br> “民若是日子过得稍微好了一点，便增加赋税，通过种种办法来盘剥他们的劳动收获，使他们无法富裕。偶尔施以小恩小惠，让他们觉得这便是朝廷对他们的关怀，觉得只能依靠朝廷才有安全感。”</br> “其五，辱民！”</br> “为了管理天下百姓，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百姓相互监督。”</br> “于是，为了蝇头小利，百姓们在他们的刻意诱导之下，相互检举相互揭发，彼此难以信任，便不能抱团谋反。”</br> 顿了顿，李辰安微微一笑：</br> “大致如此，一切所为，都是为了摁住百姓的脖子，都是为了巩固政权，都是为了统治者们的共同利益。”</br> “至于我……我虽不为帝，但我亦不希望宁国的百姓如上。”</br> 梅放夕早已惊呆了！</br> 作为宁国之大儒，他这一辈子都在谋求一条治国救民之路！</br> 但在京都时候苦苦挣扎多年终不得，于是郁郁而别京都，来到了这里当了文翁书院的一名教习。</br> 他一直在思索民对于国之重要，却从未曾如李辰安这番话这般发人深省！</br> 李辰安这五点，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百姓如此辛苦，却从来过不上真正的好日子的根源所在！</br> 勤劳并不能致富！</br> 这便是统治者之需要！</br> 不仅仅是一国之皇帝。</br> 而是以皇帝为首的整个利益团体！</br> 皇帝是一颗树的树干，朝廷的所有官员都是这颗树上的一片树叶。</br> 还有那些世家门阀，他们都依附在这颗树上。</br> 而百姓，便是这棵树所需要的巨大养分的提供者。</br> 土地上只能允许这一棵树的存在。</br> 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一棵树发出了芽儿来。</br> 而钟离悠这时候却吓了一大跳。</br> 钟离府在宁国算是高门大阀。</br> 李辰安还是宁国的摄政王！</br> 他本应该依旧采用这样的法子去让宁国的百姓埋头苦干来维持宁国之稳定。</br> 他居然这样说了……</br> 这若是被打破，若是那些百姓们真的觉醒，宁国还会宁么？</br> 梅放夕这时候才更加明白了花满庭之意。</br> 他不得不佩服花满庭的眼光。</br> 他此刻端起了茶盏，又问了一句：</br> “你希望宁国的百姓是怎样的？”</br> “我希望宁国的百姓能成为真正的人！”</br> “一撇一捺的挺直了腰杆的顶天立地的人！”</br> 梅放夕看着李辰安，没有喝茶，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若如此，思想各异，国恐难安！”</br> “不！”</br> 李辰安摇了摇头：</br> “若真如此，宁国之思想会开出美丽的花！”</br> “宁国之脊梁，将永不会弯曲！”</br> “宁国之未来……方可期！”</br> 李辰安看着梅放夕难以置信的表情，又笑道：</br> “我曾经说过绝对的权利产生绝对的腐败！”</br> “一个不受百姓监督的朝廷，一个没有丝毫威胁和压力的朝廷，它一定不会去为百姓谋福利！”</br> “在受到其余国家威胁的时候，它会无止境的后退。”</br> “但同时，它会用最大的力量来镇压本国的百姓。”</br> “因为他们……绝不会放弃握在手上的利益！”</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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