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楼里的炭火尚未熄灭,很是温暖。</br> 樊桃花一脸慈祥的坐在那盆炭火旁,她看了看李辰安,说了一句:“有点冷,将炭火燃得更旺一些。”</br> 李辰安添了几块木炭,便听见了樊桃花剧烈的咳嗽声。</br> 他抬起了头来,脸上有些不安——</br> 这位老夫人可是大宗师!</br> 她竟然会觉得有点冷。</br> 她竟然会咳得如此厉害!</br> 她竟然如此急着要见自己……</br>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樊桃花的背后,轻轻的给樊桃花捶起了背来。</br> “若水她们已离开了云集别野,司空豹和苦难和尚带她们离开的。”</br> “你不用担心,她们会很安全,因为隐月阁还有一些高手会随她们而行。”</br> 樊桃花的声音很平稳,这让李辰安微微心安。</br> “老身让她们去了蜀州……这时候去蜀州当然不是个好时候,因为冬日的蜀州很冷。”</br> “阴冷,这对若水的身体是个不小的伤害,但别无它法。”</br> 李辰安捶背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继续捶背。</br> 他大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br> 既然别无它法,这便说明定国侯府而今的处境不太妙。</br> 他尚不知道外面来的那么多的兵是谁的兵,他也还不知道神武军而今伤亡的情况如何,他没有去问,显然不太乐观。</br> “京都之变,有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中,也有一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外。”</br> “至于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br> 李辰安沉吟三息,说道:“我打算也去蜀州。”</br> 对于李辰安的这个回答樊桃花并没有觉得意外,但她依旧说了一句:</br> “可奚帷的意思是,他希望你能登基为帝!”</br> 李辰安咧嘴一笑:“首先,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皇长子。”</br> “其次……若水与我相知而后两情相悦,她对于我而言,远比这江山更重要!”</br> “是她,让我觉得自己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br> “也是她,让我明白了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br> “她的病,我必须给她治好,所以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br> “本以为京都的事不大,我便想着回到了京都之后陪着她先渡过这个冬,等来年春暖和了,我便和她去一趟吴国的洗剑楼。”</br> 樊桃花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更久,这一次李辰安看见了那手绢上的触目惊心的血。</br> 他眉间一蹙,停了手,“我去把小武叫来!”</br> “不用!”</br> 樊桃花摆了摆手,“就算是他师傅活着,也无力回天。”</br> “……如此严重?”</br> “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生死之事早已看开……去洗剑楼做什么?”</br> “外面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她是晚溪斋的斋主。她说或许能在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找到看懂不二周天诀的那缕机缘。”</br> 樊桃花眉梢微微一扬,“忘情台?”</br> “那地方可是洗剑楼的禁地,你如何能进去?”</br> “或许凭着我是吴洗尘的弟子?总得要去试试才知道。”</br> “对了,师傅吴洗尘在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战死。”</br> 樊桃花的身子忽的一僵,她转头望向了门外的秋雨。</br> 炭盆里的炭火已燃得很旺,可她似乎觉得更加寒冷。</br> “我们这些老家伙,本也应该死了。”</br>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br> “……那是他和九灯和尚的约定……我死之后,将我葬在桃花山!”</br> “接下来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仔细了。”</br> 李辰安点了点头。</br> “你去了蜀州之后,到阴平郡去一趟。”</br> “阴平郡有一座山,名为西山。”</br> “山上有一座庙,名为积善庙。”</br>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出家为僧。”</br> “你的父母都在那地方。”</br> “庙里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就是皇长子!”</br> “你见到皇长子之后,拿老身的这面令牌……”</br> 樊桃花从怀中取出了一面三指宽的黑色令牌递给了李辰安,“蜀州还有兵马五万,凭此令牌可号令他们……”</br> “这令牌,你务必亲手交到皇长子的手里,那是他回京的保障!”</br> “另外……你万万不能窥觑皇位,对皇长子起了异心,因为……咳咳咳咳……”</br> 樊桃花又咳嗽起来。</br> 她咳得撕心裂肺,咳的弯下了腰,然后狂吐了三口血。</br>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br> 她的精神变得更加萎靡。</br> 她双手扶住了椅子的把手,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又一次坐直。</br> “你、你并不是李文翰的儿子!”</br> 李辰安大吃一惊,“那我是谁?”</br> “你是……”</br> “你……”</br> “……”</br> 樊桃花忽的大口喘息起来,李辰安大惊,他一步冲到了门口,一家伙飞了起来,在空中一声大吼:</br> “小武……快来……!”</br> 小武破雨而来。</br> 他落在了这小木楼的门口,一步冲了进去。</br> 站在门口的燕基道忽的闭上了眼睛。</br> 秋意浓。</br> 一个时代的巾帼英雄就此落幕。</br> 小武的手搭在了樊桃花的手腕上,又伸手翻开了樊桃花的眼皮,过了许久,他放开了手。</br> 他转身,看着李辰安,连咿咿呀呀都没有说,但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却已燃起了无尽的怒火。</br> 他的手在这一瞬间亮到了极致。</br> 他一步跨出了门!</br> 他一飞冲上了天。</br> 他在天上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嘶吼!</br> “啊……!”</br> 雨势更大。</br> 小武从天而降。</br> 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雨中突然间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光焰万丈!</br> 手掌落地。</br> 地上便是修罗场。</br> 已至水云山山腰处的苦难和尚忽然回头。</br> 他看见了那一掌。</br> 他的脸上没有欣喜,反是悲悯。</br> “阿弥陀佛……”</br> “是魔还是佛?”司空豹也回头望了一眼,问了一句。</br> “魔也好佛也罢,皆由心生……一念可成佛,一念亦可成魔。”</br> “随他念吧。”</br>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小武那如大宗师一般的那一掌。</br> 他依旧在小木屋中,樊桃花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br> 只是她的双眼已闭上。</br>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慈祥的微笑。</br> 没有明知死亡的恐惧。</br> 也没有未完成的那些夙愿的遗憾。</br> 走得很是安详!</br> 许是她想起了当年从松山剑院出来,仗剑天涯遇见了钟离破的时候的情形。</br> 那年十八,不是在这样的秋雨中,而是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br> 桃花很美。</br> 她也很美。</br> 钟离破很帅。</br> 只不过那时候的钟离破是一个浪荡公子。</br> 可这一辈子钟离破却只娶了她一个。</br> 琴瑟和鸣。</br> 儿孙满堂。</br> 已无憾。</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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